日影之下
一叠叠的公文堆满了洛瑟玛的办公桌。大量报告、公文、令文和清单杂乱无章的堆叠着,他已经很久没有整理了。这些都和那场发生在奎尔丹纳斯和太阳之井上的短暂却残酷的战争有关,不过洛瑟玛现在的心思并不在此。
他的手中握着一封还未启封的信笺。紫色的缄印上盖着一个达拉然的巨眼标志。那眼睛好似谴责般地凝视着他,提醒他先前已经收到并丢弃了无数类似的信件。他撕开缄印,取出信封内折叠整齐的羊皮纸,一眼就认出了信上那工整端正的字迹。
大法师艾萨斯•夺日者最近已经多次请求觐见摄政王,但是洛瑟玛却故意避而不见。自从奎尔丹纳斯一役之后,他绝望的想要逃避整个世界,但他也知道,世界最终还是会逼他不得不面对所有事情。
洛瑟玛叹了口气,往后躺靠在椅上。艾萨斯的这封信比之前的都要简短,他也没有再请求,而是直说了到访的日期和时间。洛瑟玛沿着信纸的毛边滑动着拇指。他内心很清楚艾萨斯要提什么,只是还不确定该如何应对。
* * * * *
直到艾萨斯如约到来的那一天,洛瑟玛仍无法确定自己的想法。当他正要穿过日怒之塔,到前厅去和大法师见面时,哈杜伦挡住了他,并递上一小卷折好的深红色羊毛衣饰。洛瑟玛接过来拿在手里,看见了上面那只庄严的金色凤凰,这是一件银月城战袍。
“不,”他简略地说道,顺手将战袍推还给他的朋友。
“你应该穿上它。”哈杜伦坚持着。
“有什么意义吗?”他一边回答,一边大步向前。“每一个为银月城效力的人都可以穿上它。”
“它是这个国家的象征,”哈杜伦在他后面说道。“您是国家的首领,就应该有首领的样子。”
“我是摄政王,”洛瑟玛没有停下脚步。“不是国王。”
“这不是重点,洛瑟玛。你看上去就像是一名远行者。”
洛瑟玛怔了一下。
“我就是一名远行者,”他不自觉的提高音量回答道。
“你曾经是远行者。”哈杜伦叹息道。“但是您再也不会是了,洛瑟玛。你我都很清楚这一点。”
洛瑟玛低下了头,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要迟到了,哈杜伦。”
他继续走着,一会儿便听到哈杜伦紧随其后的脚步声。
罗曼斯已经在大厅中等候,他无力地倚着拐杖,茫然地望向远方的墙壁。他瞥见洛瑟玛和哈杜伦走了进来,脸上闪过一丝蔑视的神情,然后又一语不发地把头转向一边。曾经,他有能力去挑战洛瑟玛的选择,证明他自己是一名远比哈杜伦强悍的游侠但现在,他再也不会这么作了,一切已成定局。洛瑟玛多年来一直将罗曼斯视作背后芒刺,而此时此刻,他对这位法师只是心存怜悯而已。作为凯尔萨斯最忠诚的拥护者,凯尔萨斯最后的背叛使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他们面前的空气摇曳着微光,散发出淡紫色的光芒,这是典型的奥术魔法。不一会儿,一道淡蓝色的强光照亮了整个大厅,艾萨斯在众人面前现身了。他挺直了身体,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长袍,洛瑟玛忍不住打量起艾萨斯身上滑稽的穿着:肯瑞托优雅的深紫色法袍和他古铜色的头发完全不搭调,套在他纤细的身板上更显得非常不合身。从他寄来的那些信,还有坊间的流言里,洛瑟玛了解到艾萨斯是一个精明的理想主义者,而且相对于他在达拉然所处的职位,他还是显得太过年轻了。当然,大多数年长的辛多雷法师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总之,洛瑟玛认为艾萨斯的野心也许不是件坏事——最起码说明他们当中还有人是心怀希望的。
“欢迎回家,大法师夺日者,”他朗声说道。
艾萨斯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谢谢,塞隆大人,”他优雅地鞠躬答道。“如果我真的能够留下的话。”
“当然,”洛瑟玛圆滑地答道。“通过您的信笺,我已经很清楚您这次拜访的意图了。请走这边,我和我的顾问将悉听您的请求。”
通常,洛瑟玛会将他们全部带到宫殿北端富丽堂皇的会议大厅。这个房间华丽非常,是专门为了会客而设计的。清澈的天空下,地平线就如同碎玻璃的边缘一般锐利,海峡对岸的岛屿也清晰可见。但是洛瑟玛几乎永远不想再见到奎尔丹纳斯,所以他把众人带到了大厅东边的厢房里,从这里可以俯瞰银月城那些被阴影覆盖的穹顶。他们坐定后,艾萨斯开始说话。
“我这次远道而来是为了一件极为要紧的事,它与我们每一个人都息息相关。对于肯瑞托迁往诺森德的原因,我想在座的各位应该已经非常清楚了。”
“是的,因为玛里苟斯,”洛瑟玛回答道。“那你们想要怎么做?”
艾萨斯摇了摇头。“蓝龙的实力和威胁要远远超过我们初期的预想。我希望我们能和肯瑞托正式合作,让奎尔萨拉斯和达拉然的法师像过去一样重新并肩作战,这一点至关重要。”
“不。”
艾萨斯的脸上开始浮现出一丝愠怒,嘴角和眉头也紧绷起来。反对的声音并非出自洛瑟玛之口,于是他把头转向唱反调的人,说道:“我在向摄政王请求,不是大法师。”
罗曼斯笑了,他笑得如此苦涩,听起来更像是在咳嗽。“好吧,那只好请摄政王赐予我说话的权利。”
“我敢说,无论如何,我们最后还是要听一听你的意见,”洛瑟玛说,他的语气竭尽嘲讽之能,“你可以接着说了。”
罗曼斯的双眼闪烁着光芒,似乎比这灯火辉煌的房间还要耀眼。“您真是慷慨啊,洛瑟玛,”他回答道,但是双眼始终不曾离开艾萨斯的脸。他的声音听起来像一只盘起来的蛇:低沉,但蕴藏着凶猛和危险。
“茉德拉在你离开前给你准备了一份讲稿,艾萨斯?你的言谈不是很像你的风格,话语之间无不透露出她那虚伪的外交辞令。不过至少她不敢亲自登门,也算是有点自知之明。我想我应该对此存有那么一点点感激。”
“在这些事情上茉德拉和我观点一致,”艾萨斯谨慎地回答道,没有上罗曼斯的当。
“是她同意你呢,”罗曼斯若有所思地说,“还是,你同意她?我怀疑他们派你来只是送个话,你难道就没有半点自己的想法。”
“该死,罗曼斯。”艾萨斯失去了他的耐心。“除了人身攻击,你就不能说点有用的了?”
“你被蒙蔽了,”罗曼斯平静且确信地回答。“他们真是自不量力,到现在才发现他们面对的是玛里苟斯和阿尔萨斯的双重夹击。现在他们知道害怕了。他们需要比自己更强大的援手,那么他们一遇到魔法方面的困难就会向谁求助呢?哦,是的,可不就是我们嘛!肯瑞托的人一定会对天起誓,你是他们不可或缺的大人物,你的本领是不可估量的。等你一遇到麻烦,就会被抛弃了。”他高昂起头,侧向一边,一只长耳朵轻微地抽动着,他的目光先扫过哈杜伦,然后落在洛瑟玛身上。“你可以问问他们,他们也知道——虽然不会像我体会的这么深。”
艾萨斯有些茫然的望着罗曼斯。“奎尔萨拉斯和肯瑞托结盟已经有两千余年,”他说。“自从我们正式加入部落以来,局势开始变得有些紧张,但是......”
罗曼斯再一次笑了,这次他是放声大笑。
“自从我们加入部落,”他重复道。“当然,我想这有点尴尬。那么你呢,大法师夺日者,你还记得我们当时想要加入部落的确切原因吗?”
艾萨斯没有回答,但是他毫不退缩地直视罗曼斯的眼睛。
“刻骨铭心的背叛,”罗曼斯用近乎呢喃的声音说。他的眼中怒火沸腾,仿佛一辈子也无法平息。“在达拉然,”他接着说,“在肯瑞托的眼皮子底下。”
“他们确实和这没有关系---”
“我猜你是想说,”罗曼斯打断了他,“肯瑞托什么也没做。既没有预防,也没有阻止。只是,”他提高嗓音,“在那座曾被许多血精灵当做是家园银月城一样的城市中,任由我们在地下监牢内腐烂!我们的王储把这座城视为故土,为其效命的时间长过一个普通人类的一生。肯瑞托一声号令,我族为了这座城浴血奋战和牺牲。最后呢,在这座城里,我们的盟友们眼睁睁的看着我们成了刽子手的刀下亡魂而一言不发毫无作为。而这座城是他们的城。”
“现在肯瑞托已经有新的领袖了,”艾萨斯答道。这位年轻法师把自己的口气控制得很好,让洛瑟玛觉得他的话很有分量。
“这是一个谎言,你自己应该很清楚,”罗曼斯说。“罗宁只是个有名无实的领袖,看看茉德拉和安斯雷姆还赖在议会就知道了。他们是一丘之貉,在加里瑟斯意图处死我们时,他们却在一旁见死不救。他们都应该烂在地狱里——不,那还便宜他们了——还是去阿尔萨斯手下当天灾军团吧。”他嘲弄道。
“我们还是希望六人议会中别有任何一人沦为阿尔萨斯的奴仆吧,罗曼斯。”哈杜伦平静地说道。
“尽管你如此明显地憎恶肯瑞托,但我也不得不承认你看起来的确是相当有见地,大法师。”艾萨斯道。
“我想,这就是为何我会当上奎尔萨拉斯的大魔导师,而不是你的原因之一。”罗曼斯反击道。“而身为大魔导师,我绝对不会命令任何一个法师去为肯瑞托效命。绝不。”
洛瑟玛原本平放在桌上的手指随之握紧,嘴巴也紧紧地抿了起来。罗曼斯已经超过了他能容忍的底线。
“够了,”洛瑟玛冷冷地说。“你没有权利宣告这样的最终结论,是否派部队去诺森德,由我说了算。而且如果我决定这么做,你和你的法师也必须服从命令。”
“那么,”洛瑟玛起身说道,“显然继续讨论下去只会是无意义的争吵,无论如何,如果你们两位想继续这样,那请自便,我可不想再浪费时间了。游侠将军也是这么想的吧。”
“我要到南方处理一些事务,”他继续说,“打算明天就起身的,我也不希望改变行程,那就按原计划来吧。我会有好几天不在,不过欢迎你留下来,大法师。”
艾萨斯并未作答,但难以掩饰自己的愤懑。洛瑟玛看到艾萨斯如此不悦,感到心满意足,转身准备离去。
“摄政王,不管你是否愿意,很多人都会自愿前去协助达拉然的。”艾萨斯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洛瑟玛停住转过身来,艾萨斯继续说:“只要我还能代表银月城摄政府,我就会想尽一切办法保护辛多雷的利益。”
罗曼斯对此嗤之以鼻,但并未说话。有那么一刻洛瑟玛也略微考虑了一下艾萨斯的请求,但这个年轻的精灵根本没有资格讨价还价。人尽皆知,艾萨斯的政治手段远不如房间内的其他人。
“我会派仆从带你去客房的,大法师,”洛瑟玛道。
* * * * *
艾萨斯优雅地离去,回头对着罗曼斯的方向狠狠地瞪了几眼。大法师罗曼斯虽然看似意志坚定,然而在艾萨斯走后,洛瑟玛却发现罗曼斯有些重心不稳,而且脸上露出凝重而又筋疲力竭的表情。洛瑟玛小心的铭记罗曼斯此刻暴露的弱点:他也有自己脆弱的一面,他的意志也是可以屈服的。
过去,洛瑟玛认为即使只是想到利用别人的弱点来对付这个人就已经很卑鄙了,但他现在却体会到这样做的必要性。
他回到了自己的住处,独自倚窗而坐,思考着下午的舌战。他俯瞰着日怒尖塔的花园,双手漫不经心地拧着窗帘,脑海中回荡着艾萨斯那句坚定的话:不管你是否愿意,很多人都会自愿前去协助达拉然的。这是事实,洛瑟玛无可否认,但他个人却与罗曼斯一样厌恶达拉然。况且艾萨斯已经穿上了肯瑞托的官服,已经在信封上加盖达拉然官印,这让洛瑟玛如何相信他能够忠实地代表摄政府呢?艾萨斯要参与魔枢之战,这件事再明显不过。究竟有多少人会被他说服去参战呢?而身为摄政王,自己又如何能尽职保护身陷乱世的人民呢?
在洛瑟玛漫不经心的粗鲁拨弄下,窗帘的布料开始磨损,但他却完全没有注意到。
* * * * *
“我不确定,”当天晚上哈杜伦对洛瑟玛坦白道。他发现摄政王居然还在窗户边坐着,脸色凝重地望着夕阳西下。目睹此情此景,哈杜伦默默地起身走向酒架,替自己的老朋友斟满一杯葡萄酒,然后游侠将军在洛瑟玛对面落座。
“我相信他本意是善良的,”哈杜伦继续道。“我只是不知道我们还能相信这善良的本意多久,即使是我们自己的族人也一样。”
洛瑟玛站了起来,走去酒架替自己把酒杯添满。“我担心如果我们给他权力代表我们行事,那么不管他是不是故意为之,我都怕他会对别人承诺一些我不愿意给予的事物。”洛瑟玛停顿了一会,抬头望着雕花的天花板。“不过只要有足够多的辛多雷人随他去达拉然,他终将成为那里的真正领袖,我可不希望他在没有王,哦不,是没有银月政府的授权下这么做。”
“如果罗曼斯不这么固执就好了,”哈杜伦若有所思道。“他曾经在达拉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你也知道他拥有大法师的头衔。他和肯瑞托的人一起共事过,经验丰富,知道该如何应付他们,并且他对自己的国家也是忠心耿耿,我认为他值得信赖。对于艾萨斯而言,罗曼斯是最理想的联络人。”
洛瑟玛听到哈杜伦的话微微笑了笑。“今天是怎么了?居然从你的口中听到了罗曼斯的好话。”
“我从来就不认同那些有关穆鲁的事,对组成血骑士团我也不认同。”哈杜伦承认,“但是那些已经是过去的往事了,我们现在没有任何理由再去怀疑他,毕竟如果他要背叛我们,他早就在凯尔萨斯…”这个名字在哈杜伦喉中卡住了,两人很长时间内不发一语。
“哎,”他终于再度开口,“他在那时早就会背叛了。”
“那你怎么想?”洛瑟玛转移话题,回到窗边的位子上坐下。“关于艾萨斯和达拉然这件事我们该如何处理?”
“艾萨斯已经把自己当做肯瑞托一员了,”哈杜伦答道。“我可以想象一定有很多人会对能够重新披上肯瑞托战服而欢欣鼓舞。如果肯瑞托愿意接纳我们血精灵一族,那么我们也无力阻止这些人去加盟他们。”
“没错,我们无力阻止。”洛瑟玛沉默片刻之后回答,“然而,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们应该避免正式参与魔枢之战,艾萨斯必须定期向我们汇报,而我们要为他定下明确的限制。但是那些愿意效命的人将在肯瑞托麾下,而非奎尔萨拉斯。”
哈杜伦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容,洛瑟玛则假装没有注意到朋友眼神中的担忧。“还记得你今早说你是个远行者吗?我看你现在说话可越来越像个国王了呢,洛瑟玛。”哈杜伦道。
哈杜伦坐得远,并没有看到洛瑟玛听到他的话后,手指更加用力地攥住了酒杯。
* * * * *
几天后,洛瑟玛骑上陆行鸟,一路沿着瘟疫之地东北边的山麓前进,但是却不敢俯瞰这片大地;他不仅是个精灵,更是个游侠,他是宽广的树林、清澈的河水和金黄的树叶所孕育的孩子。东洛丹伦这片腐烂的土壤和枯萎的树木扭绞着他的内心,让他几欲作呕。如若不是他的子民不眠不休地守卫着,奎尔萨拉斯的命运也将变为这般。
洛瑟玛转身望向身后,三个远行者的荣誉护卫紧随其后,他们是哈杜伦和罗曼斯坚持派来的。
“无论如何,”哈杜伦道,“你根本就不该前往。我原以为你会在艾萨斯决定到访之际放弃这个愚蠢的念头,但是现在看来,无论我说什么也无法阻止你,那么至少有人护送你才行。别再拒绝了。”罗曼斯本打算派几名血骑士护送,但是显然不可能。“血骑士不会受到欢迎的,”洛瑟玛道。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他在心里默念道。还好,罗曼斯在这点上并未过分坚持。
终于他看到了要找的山脊。乍看之下,只是嶙峋山壁上一个毫不起眼的山包,但他很清楚个中玄机。洛瑟玛拉了拉陆行鸟的缰绳,让其转向前往山上一条狭窄的小径,然后加快了陆行鸟的脚步。没有必要潜行,因为对方的斥候早已注意到有人来访了。
正如洛瑟玛所料,在崎岖的小径上刚行到半路,突然从岩石背后窜出两个人。他们双剑交叉,阻挡了前行的道路,剑碰撞的声音在沉寂的瘟疫之地发出刺耳的回响。
“何人胆敢擅自闯入奎尔林斯小屋?”其中一个人问道。
洛瑟玛平静地俯视着他。
“别故意装傻,你知道我是谁。”
另一个人则直视他的眼睛。
“那也不代表你会受到欢迎,塞隆大人。”
洛瑟玛突然拔出背上两把长剑,奎尔林斯卫兵的指节立即因为紧握武器而发白。他还见到其中一人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看起来是准备要对其他躲在不知何处的同伴发出攻击信号。此时摄政王默默地将自己的双剑投掷在地,然后解开身上的弓和箭袋,一同丢到地上。他示意自己的护卫们照做,等到所有护卫都解除武装之后,他抬起眉头。
“这样做够不够表示我的诚意?”
第一个奎尔林斯斥候又开口了:
“告诉我们你为何前来。”
“我来这里是有事要通知游侠之王霍克斯比尔和高阶女祭司唤天者,”他说。“是关于……”他清了清嗓子。“是关于凯尔萨斯王子的事情。”
守卫们考虑了一会儿,其中一人快速瞥了另一人一眼,但依旧没有让视线离开洛瑟玛。洛瑟玛不禁注意到他们的眼睛依旧是纯净的蓝色。终于其中一人对着山脊那边点了点头。
“好吧,”他说,“游侠之王将会决定如何处置你们。跟我来。”
另一个人弹了一下手指,果然如洛瑟玛的预测,另外六个奎尔林斯斥候纷纷从藏身的各个峡谷和缝隙里跳了出来,取走洛瑟玛等人留在地上的武器。洛瑟玛默默地跟着他们前行。
沿山中小径向上走到头,奎尔林斯小屋就坐落在巨石与草丛之间。建造小屋的精良木材已经褪色,凹凸不平,毫无疑问,是由在此地肆虐的天灾军团造成的。至于屋顶的横梁,远行者则用许多腐烂的树叶加以掩饰。洛瑟玛看到此情此景,不禁感到恶心,他试图不去想象这里曾经绿意盎然的景象,每次他到此地来访,都有欢声笑语相迎,而不是现在的愤怒和刀剑。那些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他把陆行鸟交给了其中一个斥候。斥候将陆行鸟牵到了兽栏,并在临走前向他投来了怀疑的眼神。另一个先前拦路的游侠则是跑进小屋通报。片刻之后,洛瑟玛看到他带着两位他多年未见的精灵回来。
“洛瑟玛•塞隆。”高阶女祭司奥萝拉唤天者声音稳重,听不出一丝不友善。“我必须承认,在这看到你让我很惊讶。”
“你真有胆量,”雷萨尔•霍克斯比尔冷酷地说道,“你一露面,我就应该让弓箭手们把你射成蜂窝的。”
尽管他早就预料到会如此,但这些话还是刺痛了他。他紧闭双眼,然后慢慢睁开。
“我有一些消息,”他简单地说道,“你们应该知道。”
“你不会寄信来吗?”雷萨尔嘲笑道。
“寄信你会看吗?”洛瑟玛反问道。他从奥萝拉嘴角的微小抽动和雷萨尔紧锁的眉头就知道答案是否定的:他们根本不会看。“我才不会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从银月城远道而来”,他终于说道,“你们究竟想不想听我带来的消息?”
雷萨尔和奥萝拉望着他,沉默不语,然后转身走进小屋。洛瑟玛紧随其后,在众多高等精灵的注视下走过,心中一阵疼痛。
东部王国的远行者哨所从来就不是奢华之地,但奎尔林斯也未免太破落了些。几面墙上都留下了深深的刀痕,地板上的黑色污点显然是血渍。但这些精灵们却依旧因住在这座小屋而感到自豪。破旧不堪的窗帘经过精心的缝补,墙上那张古老的东洛丹伦羊皮纸地图已经发黄,上面布满了多种墨水的注释,但笔迹工整隽秀。看到这些东西,洛瑟玛内心一阵奇怪的隐痛,似乎重新发现了一封被遗忘的情书。他曾经是位远行者,但那些从前的回忆距离现在已经太遥远,不过是梦一场罢了。
“就在这儿吧,”雷萨尔道,指着一个小房间,然后猛地用手推开房门。“进来后把门关上,”他头也不回地对洛瑟玛冷冷地说道。
洛瑟玛坐在奥萝拉对面。雷萨尔则扫落狭长桌子上一些血迹斑斑的皮甲之后在奥萝拉旁边坐下,两人像法庭上的法官那样瞪视着他,这样的情景让洛瑟玛忍不住苦笑。
“你不是有事要说么,”雷萨尔打破了沉默。“快说吧。”
“几个星期前,一些日怒部队回归我们之中了。”
雷萨尔和奥萝拉不敢相信地睁大双眼。他们的反应让洛瑟玛感到窃喜,尽管这满足感如此虚无。
“以太阳之井之名,”奥萝拉轻声说,“我从未想过他们会回归。”
“那么,”雷萨尔眼神怪异,他让洛瑟玛想到了罗曼斯。“你是受王子之命来此向我们进行官方致歉的吗?”
“是的,”洛瑟玛答道,“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如果这两位高等精灵曾经面露过惊讶的表情,那与现在的脸色相比,先前的讶异都不算什么了。洛瑟玛静静地看着他们脸上血色渐失。
“你他妈的快给我解释清楚,”雷萨尔咒骂道。
洛瑟玛深吸一口气,开始述说最近发生的事件。但他完全没有料到转述整个故事是多么痛苦,尤其是面向两个完全蔑视他的人。他尽力从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有时候必须强迫自己说下去。他必须让自己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不然就根本无力说出口。终于,他说完了整个故事,眨了眨眼睛,似乎刚刚睡醒。
“这么说,太阳之井已经回到我们的身边了,”奥萝拉说道。她把脸转向窗户。
“是的,”洛瑟玛答道。
接着又是瘟疫之地特有的死寂般的沉默。洛瑟玛低下头,重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当在奎尔丹纳斯的战役尘埃落定,太阳之井也再度散发出雄伟与骄傲的光芒,洛瑟玛注视太阳之井的惊愕神情就像现在雷萨尔和奥萝拉一样,面对那光芒却感受不到一丝愉悦。他从未想到,太阳之井回归的代价会如此之大。
奥萝拉的声音惊醒了洛瑟玛。“怪不得最近我的魔瘾减轻了许多。我……不再需要帮助了。”
“现在太阳之井的魔法不同于往日了,”洛瑟玛说道,“对于有些人来说可能需要适应。”
“对于有些人,是的。”奥萝拉向上伸出手,似乎抓住了什么洛瑟玛看不到的东西,让它如长长的丝带般在指间转动。“我是信仰圣光的女祭司,我知道这样的魔法。”
“这是伟大的天赋,”洛瑟玛说道。奥萝拉横扫了他一眼,他知道奥萝拉听出了他的底气不足。
“如果王子死了,”雷萨尔道,“那么谁将成为奎尔萨拉斯的国王呢?”
“凯尔萨斯曾亲口宣布,安纳斯特里亚将是奎尔萨拉斯最后的国王。因此,现在还无人担任国王。”
雷萨尔眯起双眼。“那如果有人想要称王呢?”
“没有人有权力这样做。”
雷萨尔瞪视着他。洛瑟玛也报以同样凌厉的眼神。雷萨尔•霍克斯比尔在任何事情上都可以怀疑他,唯独这件事不可以。
奥萝拉再度开口,“我猜这就是你想要告诉我们的吧。”
“是的,”洛瑟玛答道。
“那么你现在可以走了。”雷萨尔说道。
洛瑟玛闭上眼睛,“还有一件事。”这是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还有?”雷萨尔语气平淡。“是什么?”
“自从日怒部队回归后,”洛瑟玛说道,“我们在幽魂之地的地位就更加……更加稳定……远行者的压力也减轻了一点。他们,不,是我愿意为你们长期提供补给。”
洛瑟玛其实已经习惯被那些无法取悦的人嘲笑了,但是却没有料到雷萨尔的嘲笑如此让人心痛。就连奥萝拉这样平常从容自制的女祭司,也因为无法掩饰的鄙夷而变得脸色绯红。
“五年了,就因为我们拒绝像吸血鬼一样从活生生的生物身上吸取法力而被你们强迫离开家园,遗弃在这里自生自灭。”雷萨尔站起身来,靠在桌子上,身体由于愤怒而颤抖。“而现在你要向我们提供帮助?在我们独自承受这么多苦难之后,现在你要向我们提供帮助?在部落在那个自称为游侠的混蛋人类的名义下袭击我们之后,你要向我们提供帮助?你以为我是瞎子吗,洛瑟玛?我真应该杀了你。我不仅该杀了你,还要把你的首级送还给希尔瓦娜斯!”
雷萨尔的暴怒反应让洛瑟玛心痛,但他紧紧抓住了两个字:游侠。一个人类游侠,不会是其他人,据洛瑟玛所知,只有一个人是人类游侠。
“我以为,”他开始慢慢地说,“纳萨诺斯•玛瑞斯已经死于天灾手中。”
奥萝拉和雷萨尔同时慢慢转过头看他,他们的脸苍白如纸。自从他来此与这两人会面后,洛瑟玛第一次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喉咙也仿佛哽住了。
奥萝拉先开口了。
“他的确死了,”她说。
洛瑟玛紧盯着奥萝拉。他们一定还有话没说,像躲藏在房间角落的阴影,而他在离开前一定要弄清楚。
“但他没有变成天灾的一员,”她说。
“希尔瓦娜斯确实一直莫名地以他为荣,”雷萨尔喃喃地说道,不再盯着奥萝拉。“她会在阿尔萨斯支配他的意志之前招用玛瑞斯,这不足为奇。”
“‘我们以女妖之王勇士的名义来到此地,”他引用他的话。“这就是纳萨诺斯到来时所说的话。他还说‘你们这里有些属于我的东西。’”雷萨尔又转过身来看着洛瑟玛。“我们这里有证明玛瑞斯成为远行者的官方文件副本。所以他就带人来这里用武力抢夺,还杀光了他们遇到的游侠。这就是部落干的好事,洛瑟玛。这就是被遗忘者,这就是希尔瓦娜斯的手下,这就是你的盟友!”
洛瑟玛说不出话来;他怕自己发出颤抖的声音。
“过去,我心甘情愿为游侠将军效命,甚至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雷萨尔的声音充满难以承受的痛苦。“我们不再是她的子民了,更不是你们的。”
“雷萨尔,”洛瑟玛终于开口,“就算我们之间有些不合,你知道我不会—”
雷萨尔仰天大笑,打断了他的话。
“你把我们赶到这里,让我们被世人遗忘、历经磨难,现在还敢说听到我们受苦很惊讶?洛瑟玛,无论多么肮脏的咒骂都不足以形容你。我知道在塔奎林驻扎着谁的部队,摄政王。我很好奇,你手下有多少辛多雷游侠在你眼皮子底下被杀。随你所愿,去和恶魔打交道吧,我只期望你终有一天会得到报应。”
“现在你可以走了,”雷萨尔的声音毫无感情。“如果你愿意,就送些补给过来吧。我会把运送者的心脏用他们的战袍包好寄回给你的。”
洛瑟玛站了起来,准备离去。对方的反应让他感到措手不及,四周的墙壁看起来如此的虚无缥缈。他看到奥萝拉站了起来,下巴高昂,居高临下地藐视着他。她和雷萨尔都闭口不言,似乎要用仇恨的力量把他逐出房间。
他没有理由反抗,或许,他可以摊开双手进行忏悔,但是只会遭到唾弃,而且事实上他知道,这不能怪他们。如果他曾经真的希望赎罪,或许他真的希望,但是瘟疫之地的荒凉已经使这种赎罪感消失殆尽。沟通的桥梁早已被烧毁,而纵火者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他的三个护卫站在前厅等候,周围奎尔多雷的游侠手持弓箭虎视眈眈。洛瑟玛径直向外走去,三位游侠默默地紧随其后。
在庭院中,一个奎尔林斯斥候将陆行鸟的缰绳交给他们,另一个则把他们的武器带来。洛瑟玛取回自己的物品,架好鞍座,再度转身朝着雷萨尔和奥萝拉那边望去。他很想说些什么,只要可以重新在彼此之间的鸿沟上架起一座桥梁,不管什么话都行,但是所有想说的话还没出口便化为苦涩的灰烟。他骑上陆行鸟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 * * * *
几小时后,他们经过萨拉斯小径向上骑行,天空开始飘雪。他们穿越了象征奎尔萨拉斯王国边境的大门,却没有多看几眼。曾经这里拱门高耸,纯白如雪、金光闪闪,像大理石和琥珀做成的瀑布那样坐落在山中的巨石间。但是阿尔萨斯毁了它们,就像毁了奎尔萨拉斯的一切那样。许多壁垒依旧竖立着天灾军团的黑暗旗帜,在呼啸的山风中猎猎作响。
“塞隆大人,”其中一个护卫喊道,“这么冷的天,您穿上斗篷吧。”
洛瑟玛并未作声。雪花落在他脸颊上,冻得皮肤干裂脱皮。但与心中的凄寒相比,身体的寒冷似乎已经无从察觉了。
* * * * *
哈杜伦和罗曼斯在银月城等待他的归来。艾萨斯也不例外,他看起来比洛瑟玛更加苦恼。哈杜伦问道,“怎么样?”洛瑟玛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哈杜伦挑了挑眉毛,仿佛在说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而罗曼斯压根就没看他。
“他们是怎么对待你的?”艾萨斯问了句。洛瑟玛转身瞪着他。
“他们曾经像现在奎尔萨拉斯中的每个人一样为这片家园的每一寸土地奋勇而战,而我却在五年前将他们驱逐出去,”他答道。“你认为他们会作何反应?”
艾萨斯面部抽搐了一下。
“温蕾萨•风行者嫁给了肯瑞托的新领袖,她一点都不喜欢我和我所代表的一切。我曾经希望…像你这样的游侠可以…”艾萨斯耸了耸肩。“我以为或许你可以为我们搭建桥梁。我想我错了。”
洛瑟玛听到温蕾萨时皱了邹眉头。“你说对了,”他说。
* * * * *
当天下午,他向哈杜伦复述了奎尔林斯之旅的细枝末节,喝了几杯永歌酒。
“他们当然会用蔑视的态度对待你,你明明知道的。”他的游侠将军责怪道,“坦白说,我真不知道你为何如此执意要去。”
“如果是你,你也会这么做的,”洛瑟玛答道,哈杜伦听了不禁皱眉。
“你真是太了解我了,”哈杜伦最后说了句。他慵懒地坐在椅子上朝窗外望去。
“他们并不知道有关太阳之井的事,”洛瑟玛说。“所以我此行是正确的。”
“那你想要说服何人呢?”哈杜伦困惑地问道。
“哈杜伦,”洛瑟玛快速说道,“你还记得纳萨诺斯•玛瑞斯吗?”
“当然记得,”哈杜伦邹了邹眉头答道。“怎么了?”
"奥萝拉告诉我,他成了亡灵,”洛瑟玛回答道,“被希尔瓦娜斯招用,他现在的名号是女妖之王的勇士。”
哈杜伦将双手枕在脑后,翘起椅子摇晃着。“真有趣,”他道,“希尔瓦娜斯总是把他当作自己的勇士。凯尔——呃……有……有些人不喜欢人类和远行者一起训练,我就是其中一人。”
“奎尔林斯的游侠们遭到了部落的袭击,行凶者打着女妖之王勇士的名号,”洛瑟玛最后说道。他喝光杯中最后一口酒,将杯子放在桌上。“许多人因此被杀。”
哈杜伦座椅悬空的前脚砰地一声撞到了地板。
“他为何袭击奎尔林斯?”
洛瑟玛耸耸肩。“奎尔林斯有萨拉斯官方登记簿的副本,上面记载着希尔瓦娜斯允许纳萨诺斯加入远行者的证明,显然他就是为这份文件而来。”
“因此他就派部下去攻击他们?就为了一份文件?”哈杜伦语气中充满了疑惑。
“他们是这样跟我说的。”
“你确定他们没有说谎吗?”
“我想过这种可能性,”洛瑟玛承认,“但是雷萨尔•霍克斯比尔不是这种人,他做事情有原则。”
“我也想象不到奥萝拉有任何时候会做出不诚实的行为,”哈杜伦表示赞同,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认为希尔瓦娜斯知道这件事情吗?”
洛瑟玛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你认为如果她知道的话,会在乎这件事吗?”
这个问题是洛瑟玛一直以来担心被问及的。“我也不知道。她不在乎的话会怎么样呢?”他用手遮住脸庞。“他们是她的游侠。”
“他们在被放逐时可是你的游侠啊,”哈杜伦平静地说道。
“事实上,他们是你的游侠,”洛瑟玛厉声反驳道。他立刻怒发冲冠,但是随后他的肩膀垂了下来。雷萨尔的话如鬼魂呓语一般在他的脑海中回响着。你把我们赶到这里,让我们被世人遗忘,现在还敢说听到我们受苦很惊讶?
“我从来都不希望看到他们死去,”洛瑟玛终于说道,然而让他畏缩的是,自己的声音竟充满了恳求。“但我真的没办法领导一个内部分裂的国家……”
一只沉重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他抬起头来。
“我明白,”哈杜伦道,把重新倒满的酒杯放在他面前。“振作起来吧。”他的声音虽然粗鲁却没有丝毫恶意。“我们一直知道信任被遗忘者是充满风险的,但是除了他们,还有谁会愿意为奎尔萨拉斯奋战呢?”
洛瑟玛举起酒杯。午后的阳光让酒的颜色变成锈蚀般的红色,就像是瘟疫之地的土壤一样。
* * * * *
洛瑟玛坐在他的办公桌前,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无精打采地整理着他与艾萨斯多次会谈的笔记。他知道今天或明天就必须给大法师一个明确的答复。他用疲惫的揉了揉自己的鼻梁,望着书架上的那瓶酒。突然一阵敲门声打乱了他的思绪。
“请进。”他答道。
一个信使匆匆走进,鞠躬致意。
“塞隆大人,有人求见,正在大厅等您。”
洛瑟玛皱起眉头,如果是哈杜伦和罗曼斯,他们会亲自来找他,艾萨斯应该也会是如此。
“我没空,”他平淡地答道。
“大人,”信使道,“女妖之王是不肯等人的。”
洛瑟玛感到心像石头般猛然下沉,然后站起身来。
“对,”他安静地说道,“当然不能让她久等。带我去见她。”
信使立刻转身带路,但却不安地瞥了摄政王一眼。洛瑟玛随即跟上,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坚强些。
他在步行到前厅的几分钟里,尽力整理了一下思绪。在统治奎尔萨拉斯王国的几年来,他发现用政府的权威包装自己的行为已经快变成身体的自然反应了。他可以感受到变化,彻头彻尾的变化。但在希尔瓦娜斯面前,他还是需要集中全副心神。
哈杜伦和罗曼斯在途中默默地跟上了他。游侠将军的脸色凝重。
罗曼斯看起来则无所谓;他知道会发生什么,不过他对希尔瓦娜斯的恐惧较为隐约,不像洛瑟玛和哈杜伦那样明显。对于这两人而言,每次只要看到她一次,就会想到希尔瓦娜斯的命运,好像再次活生生地被撕裂一个伤口,痛彻心扉而又挥之不去。
她在大厅中一站,连光线都好像逐渐暗去。那不是因为天色昏暗,而是周围的光亮都被她给吞噬了,似乎就连阳光也会在她周围颤抖。她的眼睛中发出可怕的白色光芒,更加映衬出她毫无生机的脸庞上那苍白的肌肤。她不是独自一人过来的,一些皇家恐怖卫士陪伴在她两侧,他们骨瘦如柴的手上握着黑色利刃。
洛瑟玛进入大厅时唯一能听到的就是自己脚步的回音,但就连这些回音都好像因为女妖之王在场而异常快速地消退。
“您到银月城有何贵干,希尔瓦纳斯女士?”洛瑟玛问道。
“我刚从奥格瑞玛回来,”她的声音仿佛在墙壁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当她张开嘴唇时,洛瑟玛可以看见唇边的皮肤如同蛇皮一样剥裂。“阿尔萨斯竟然胆敢攻击部落的心脏。”
洛瑟玛嘴唇干涩,胸中一阵不安如浪潮般席卷而来,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希尔瓦娜斯停了一会儿,试图观察他脸上的反应。洛瑟玛咬紧牙关但却沉默不语。
“我们成功地击退了攻击者,”她继续道,“但是阿尔萨斯只是在玩弄我们,我们必须向他宣战,萨尔酋长终于知道了我们早就知道的事实。”她的眼中闪烁着危险的渴望。“部落已经在备战了。而辛多雷现在可是部落的一份子呢,洛瑟玛。”
她的话语如石头般沉重地砸在他身上。他知道她在试探什么,而且早就知道这一天终将来临。然而,现在他站在大厅中央时,却突然发觉自己已被这偌大的空间所吞没,而无从作答。
“洛瑟玛。”希尔瓦娜斯不耐烦的声音打破了周围的寂静。“我们要去灭了阿尔萨斯,彻底消灭他。”
洛瑟玛缓缓地摇头。
“感谢您和萨尔酋长邀请我们加入诺森德前线,但是我们现在的兵力捉襟见肘。我们已经收到了来自肯瑞托的类似请求,而我真的没办法派出更多兵力去北方,自从奎尔丹纳斯的事件——”
“这不是请求,洛瑟玛,”她打断了他的话。眼睛因愤怒而发红。“你必须出兵,与被遗忘者一同出兵。”
“希尔瓦娜斯,”洛瑟玛平静地说,“我们刚经历过一场内战,怎么可能还有兵力可出?”
“难道你忘了是谁让奎尔萨拉斯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谁才是最应该被谴责的?”她试图从他的脸上寻找答案,而当他没有作出任何回应时,她便继续道。“哼,至少我没有忘记!我是绝对不会放弃复仇的,而你必须按我的要求去做:我要你派出辛多雷的游侠和法师,还有你引以为傲的血骑士们。”
“我们没有那么多人,希尔瓦娜斯。”
她剥裂的嘴唇中发出一阵嘲笑。
“如果你真的这么没有,那么你可以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躲在这里,洛瑟玛。但如果你以为不会有人想要追杀你,那你就太愚蠢了。你真认为阿尔萨斯会满足于现状,任由你在这里舔自己的伤口?你认为我会放过像你这样的懦夫?我警告你:所有不和被遗忘者同一战线的人都是敌人,而任何被遗忘者的敌人都活不久。”
“这么多年来,我的子民在这里帮你守卫这片土地,而且也正是因为有我的帮助,你才能在部落获得立锥之地。你必须派兵到诺森德支援,不然我也不再帮助你守护奎尔萨拉斯。”
在南边靠近瘟疫之地的地方,尽管他们百般努力,天灾军团依旧在死亡之痕上肆虐,他们不能失去希尔瓦娜斯部队的协助。他告诉奥萝拉和雷萨尔幽魂之地的处境比较安全时并未说谎,但他也没有天真到以为可以单靠萨拉斯的兵力便可以独自守住。没有被遗忘者的帮助,塔奎林必将失守。那么接下来会是怎样的局面呢?
自从他从奎尔林斯回来之后,霍克斯比尔的话再度在脑中回响。
我们不再是她的子民。
洛瑟玛扪心自问,其实他自己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派我那些筋疲力尽的部队到诺森德送死,不然就得任由天灾军团再度侵占奎尔萨拉斯。”他能从遥远地方听到自己的磔磔笑声,听起来更像罗曼斯的声音。“看来我别无选择了,希尔瓦娜斯。”
女妖之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洛瑟玛,我给你两周的时间,把军队派往幽暗城,”她说。“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不会的,女王。”
希尔瓦娜斯转身准备离去。
“你怎么可以这样做?”洛瑟玛听出罗曼斯话音中的绝望和愤怒,还夹杂着些许惊讶;大法师似乎仍然认为希尔瓦娜斯会在某种程度上妥协。
“这根本是在敲诈!”罗曼斯继续大喊,指节因紧握法杖而发白。“是你自己一开始说要协助我们,我们可从来没有要求你帮忙,是你自愿这样做的!你怎么能一边以我们的盟友自居,一边却以我们的土地来勒索我们?”
希尔瓦娜斯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他一会儿,尽管罗曼斯比她高。
“从来没有人强迫你们接受我的帮助,”她说。“是你们自己选择接受的。而我现在只是需要你们下定决心出兵击溃我们共同的大敌。”
罗曼斯瞪着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但是洛瑟玛先于他开口。
“还有其他什么需要商议的吗,希尔瓦娜斯?”洛瑟玛说道,自己都发现声音充满了挫败感,毫无意志和激情。他居然说商议,真是讽刺。好像他真可以跟女妖之王讨价还价一般似的。
“没了,我已经说完了,洛瑟玛。”
Shorel’aran,希尔瓦娜斯,”洛瑟玛道。她的眼睛因为萨拉斯语的告别闪烁了一下,但也没再说什么。洛瑟玛无精打采地望着她离去,因为双眼已经无力再望向别处了,他觉得自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
洛瑟玛正准备转身离去时,突然发现艾萨斯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悄悄出现在大厅里。这让他感到一阵厌恶,因为大法师看到了他在女妖之王面前受到了羞辱。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余力假装骄傲了。尽管已经头晕目眩,他仍然在脑海中列出了接下来要做的事务清单。他知道该如何处理战争事务,哈杜伦会先帮他召集炙痕上尉和达恩•晨行者中尉;罗曼斯则会帮他召集法师;他自己则可以指挥血骑士通报莉亚德琳。艾萨斯现在也有机会证明自己了。他如梦游一般,一边思考着一边顺着中廊走下。
“洛瑟玛!”
他停下来,转身面对罗曼斯,努力使自己的脸上表现出专心或者有兴趣的样子。事实上,他已经筋疲力尽了,只想回到办公桌旁一个人静一静,将自己置身于枯燥繁琐而又必要的工作上,以此短暂忘却刚刚发生的事情。
但是如往常一样,罗曼斯不会让他如愿。
“洛瑟玛,”他赶上摄政王之后又喊了一遍。“你不是认真的,对吗?我们没有——”
“你听到她说的了,罗曼斯,”洛瑟玛打断罗曼斯的话。“我们要么去诺森德,要么失去被遗忘者的支持,也就意味着很可能失去整个部落的支持。所以我们必须出征。”他再次转身离去。
“但是我们很多士兵从奎尔丹纳斯大战后还一直在养伤!”罗曼斯继续道。“我们甚至还没有给那些在太阳之井一役牺牲的死者正式送行,洛瑟玛!”
“我们别无选择,罗曼斯。难道你现在还不了解这一点吗?我们必须满足希尔瓦娜斯的要求,否则我们很可能失去奎尔萨拉斯在艾尔伦达河以南的全部领地!”
“那就不要那些领地了!”罗曼斯大声咆哮,洛瑟玛怔住了。他慢慢地再度转身面对罗曼斯,同时看到哈杜伦脸上一样充满了惊恐。
“不要那些领地?”他提高了音量。“你知道为了守住哪些领地,曾有多少精灵慷慨赴死吗?之后又有多少人前赴后继?而你却要我就这样不要那些领地?见鬼,你到底是怎么了?”
“他们的牺牲换来了什么?与其让你沦为一个……一个恶魔手中的傀儡,他们宁愿白白的死去!”
洛瑟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罗曼斯瞪着他,既不是愤怒也不是轻蔑,而是一种极端绝望的表情,他甚至不能自制地在发抖。在洛瑟玛担任摄政王的这些日子里,尽管他和罗曼斯因为很多事情起过争执,罗曼斯却从未如此失态过。从眼角的余光中,洛瑟玛注意到已经有一小群人开始聚集围观,他可不想看到这一幕。
“不要因为她的威胁而轻易放弃,”罗曼斯轻声说,洛瑟玛惊觉罗曼斯竟然在哀求他。“她只会利用你。”
洛瑟玛愤恨地握紧双拳。“为了保护奎尔萨拉斯及其人民,我不惜一切代价,”他说道。“就算被人利用也在所不惜。而你必须服从我的命令。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那么你认为这种冒险的游戏你能玩多久?”
“需要玩多久我就玩多久,”洛瑟玛毫不畏惧地答道。罗曼斯试图挑战他的决心,但摄政王可不会这么容易被击败。他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罗曼斯。罗曼斯开始也回瞪着他,但是一会儿之后,他整个身体软了下来,最后闭上了双眼。
“有个辛多雷的首领曾经对我说过一样的话,洛瑟玛。”他轻声道,眼神涣散。“当时我并没有和他争执,事实上在那个时候,我还认为他的做法是正确的。”
洛瑟玛感到身体冰冷。
“后来我们一起将他埋葬在奎尔丹纳斯了,”罗曼斯道。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会向女伯爵莉亚德琳和魔导师血誓通告你的决定,摄政王。等他们准备好了,我会回来向你汇报的。”他不再说话,转身离开了,双肩蜷起。
洛瑟玛的脑中一片空白,只是看着大法师的身影,直到他在转角处消失。
“洛瑟玛。”哈杜伦轻声喊道,将他拉回现实。他转身面对自己的朋友,却发现游侠将军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似乎是第一次遇见他。洛瑟玛突然很想紧抓哈杜伦的肩膀摇晃他,叫他不要再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了。
“摄政王有何吩咐?”哈杜伦问道,神情严肃。
“去远行者居所和远行者营地传话,”他答道。“告诉他们我的决定。”
哈杜伦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临走前留下让人猜不透的眼神。
洛瑟玛对着周围的仆从和卫兵皱了皱眉头,示意他们立刻回去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可是艾萨斯•夺日者却没有和这些人一同离开。
“如果你肯去诺森德,你也会支持肯瑞——”
“肯瑞托他妈的想做什么我不管,”洛瑟玛厉声道。“但既然现在辛多雷的军队要北伐了,我想会有很多人最后会需要你的庇护。你必须尽力协助他们,艾萨斯。现在去找罗曼斯报到。我确定他知道该给你派什么活。”洛瑟玛最后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这下你应该高兴了吧,大法师。”
艾萨斯摇了摇头。“我是希望你能到诺森德帮助我们,摄政王。但不是以这样的方式。相信我,我宁愿你是自愿的,而不是因为——”
“我是出于自愿,谢谢你,”洛瑟玛再次打断他,艾萨斯的话刺痛了他。“而奎尔萨拉斯也是按我的意愿统治的。”
“当然,大人,”艾萨斯答道,稍稍鞠了个躬以缓和气氛。但是当他抬起头时,洛瑟玛看到他的眼神中并无道歉之意。洛瑟玛怒火中烧,转身离开,留下艾萨斯独自一人站在红金交织的厚重旗帜下。
* * * * *
摄政王的日记,第 83 篇
我不记得上一次对别人说这样赤裸裸的谎言是什么时候了,甚至不记得在我被迫从政之后有过。但是事实上,我刚才和艾萨斯所说的话确是谎言,他是知道的,其实所有听到的人都知道。我个人的意志实际上根本就不算什么。我可以假装拥有真正的权力,但是最后却根本没有半点实权,一切都像在做戏,全都不是真的。我可以洗手不干,扮演殉难者再当个被害者,然后一事无成;也可以起身奋战,让别人成为受害者,然后变成自己最初挺身对抗的恶人。如果我真能利用其他逻辑让我的选择变得合理,我一定能看清这些选择其实都是愚蠢的。霍克斯比尔说的没错,我真的是在和恶魔打交道,但是如果我们不出此下策,那么太阳之井恐怕永远没有重生的机会。他和奥萝拉可以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睡得安稳,但如果他们否认自己因为我这种不安于沉睡的人而受惠,那么他们其实也和我一样自欺欺人。
现在,我发现自己几乎开始相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了。但魔导师平台的断瓦残垣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中,告诫我这样的想法会招致怎样的命运。这是我所走的路,我终于了解我的那些所谓必要的行为其实都是站不住脚的。这两个事实之间的冲突是不可能被调和的,有时候我可以兼顾目的和手段,并且几乎能够谅解自己的做法。如果我真的能无知到不去发觉我根本只是在学习凯尔萨斯、安纳斯提安在他们在位時所体悟到的真相,我或许还会说自己因而得到了很深的啟示。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我们所能保持自己的尊严,不管最后是荣耀还是灭亡,都沿着我们注定的道路走下去,并祈祷在一切完结之际,仍然能保留一些自我。以太阳之井之名,我衷心地希望我能保留一些自我。